通常,我會喜歡的藝術品,是一看就感覺開心的,或是很有想法/很有創意的;其次是,是雖帶諷刺但不失幽默的;再其次,在指出問題/提出批判的同時,呈現改變的曙光~~總之,我喜歡的是——陽光燦爛。但這次在Arsenal(軍械庫)的主展館中,我最喜歡的兩個作品,卻是烏雲罩頂,而且似乎,烏雲之後~也不會有陽光。但是,卻令我一看再看,回味再三。
我跟朋友參加11點開始的官方導覽,導覽員只是帶著我們經過這兩件作品並沒有講解,但我是一見到就很有感覺,而導覽完畢之後,我又繞回來細看——在每一個不同的擺放位置,洩氣的皮囊一張接著一張 (總共有40張!) ,心情也是一階一階的戚戚下沉。
軍械庫展館~它的前身就是軍械庫,是1104年,威尼斯共和國時代開始建築的。所以這個古蹟本來就是——挑高很多層、木頭的樑、高窗、磚牆及柱子、沒有任何修飾的地面。藝術家Alexandra Bircken (1967年生,德國人)巧妙的把現場的建築物/空間,跟他帶來的「東西」(高梯子、衣架、乳膠,尼龍緊身衣,棉織物,線,聚酯纖維)結合——我實在想像不出來,在哪裡會有更好的場域,能夠讓藝術家利用高度、建物、建材、觀者的觀看角度,讓這些洩氣的尼龍,完美傳遞出「再怎麼努力也不可達」、「人類最終就是一副臭皮囊」的絕望氛圍。
古時候打仗,士兵拿著長梯子攻城,前仆後繼~的送死。。。然後就這樣被披掛在梯子或城牆上
這個是男的
這個是女的
~(左下)頹喪在牆角——就像我們在所有大城市看到的,街邊的流浪漢,或現在硅谷的新公車游民
~(右上)在窗邊的人,其實他已經是這些人當中爬得很高的了,但他還是死了(或至少,還是很不快樂很無奈),而且,他還下不來~~幫助他上去的梯子已經不見了,而且他大概也虛弱到無法攀岩走壁或鋌而走險的跳下來;或者,他也不願意下來~這裡至少曬得到太陽,也許還能呼吸到窗外的空氣,所以,再怎麼孤獨,也要撐坐於此。。。
被處決,走投無路的自殺,還是充滿自主意識的安樂死?
這個天梯就是這麼高,請原諒我力有未逮
~我已經努力過了,但是我放棄了
~我壓根兒就不想試,因為,何苦呢?
集體殉教,或集體被處決
在相同試煉的不同階段——有人一下子就放棄了,有人努力到很高才放棄/被迫放棄,究竟哪一個比較幸福呢?如果,到最後都是一死?
這些塑膠緊身衣,也讓我聯想到米開朗基羅的「最後的審判」中,那個可以被輕易柃著的皮囊。。。
根據現場的解說牌, Alexandra Bircken 的創作大多是關於人類的形體(human form),使用各式各樣的材料~但是把這些材料本來的功用解體(或改造),再以罕見甚至令人不適的方式重新組合。這個塑膠皮囊作品的名字是ESKALATION(=escalation 提升),有一種藝術家由內而外的反省,但同時又有自上而下的天啟感(apocalyptic), 作者從一個反烏托邦的角度,看人類最後是變成什麼模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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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個我也很喜歡的作品,跟上面作品有異曲同工之妙——同樣無奈,只是比較「日常」~~這兩個「草繩人」,是不是很像忙了10小時後攤在捷運裡的上班族、被老師罵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的小學生、或是一對已經吵得沒力氣再吵的夫妻?
這個藝術家叫Michael E. Smith, 1977年生的美國人,這個作品沒有名稱(叫做Untitled),媒材一目了然——而且恐怕是整個雙年展的作品中「造價」最便宜的、也是最容易取得——就是兩把塑膠椅子跟繩子(還可能都是撿來的),但是~~我們一般人不會有這個想法,把繩子擺放成人的形狀,這樣癱軟在椅子上啊!
另外我也覺得,這個作品恐怕是所有雙年展的作品中,「製程」最簡單,花費時間人力最少的作品。我有時看展覽時難免覺得,藝術家們真的是「很能找麻煩/很能折騰」——有的作品巨大、特重、特高,有的要有電子裝置或使用到精密的力學計算,有的光是拿出來展覽的影片就長達8小時,那更不用說花了多少時間發想設計及執行還要遠赴極地拍攝,有的作品要先收集全世界不同人種的真髮,就算是「傳統」的雕塑及繪畫,在藝術家的創意之外,都需要投入不少時間、金錢、人力,物力、甚至水電等天然資源。我不禁覺得,如果我是這些「自找麻煩」的藝術家,看到Michael E. Smith以「兩把椅子兩串繩」就能被策展人看中入選雙年展,應該會覺得羨慕嫉妒恨吧!
根據雙年展官網介紹,Michael E. Smith通常使用他在垃圾場或二手店找到的人工製品(還帶有被明顯使用過的磨損或被人為用壞掉的痕跡),他覺得這些被拋棄的東西很令人傷感——他們不再被人類喜歡,人類覺得他們不再有用了,所以他們就被丟到垃圾場,但是他們還拒絕被分解或消失。
(本文完)